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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孟

(1255—1321)元潞州上党人,徙汉中,字道复,号秋谷。七岁能文,博学强记,通贯经史。世祖时累荐不就。成宗大德初,侍仁宗于宫中,日陈善言正道,多所进益。武宗之立,孟有策画功。仁宗嗣立,拜中书平章政事,力以国事为己任。以宋儒及许衡从祀孔庙,行科举取士之制。英宗即位,为铁木迭儿诬谤,降授侍讲学士。孟宇量闳廓,材略过人,三入中书,民间利益,知无不言,士无贵贱,贤者进拔。为文有奇气。卒谥文忠。有《秋谷集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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轶事典故

仁宗潜邸,文学侍臣

李孟自幼力学,博闻强记,通贯经史,善文章,常纵论古今治乱兴衰之故,有志用世。当时科举尚未恢复,读书人谋求官职的主要途径是担任吏员,李孟不愿由吏途出仕,于是在家开馆教授生徒,来学者甚多,声名益著,前辈名士大夫如商挺、王博文、刘宣、魏初过汉中,皆与交往。至元十九年,随父居四川(时李唐当就任四川行省幕职),行省拟辟为掾,辟为晋原县主簿,皆辞不就。时值权臣阿合马被杀,主张行汉法的皇太子真金得以真正参决朝政,支持新任中书右丞相和礼霍孙改革阿合马专权时的弊政,起用儒臣;二十年,刑部尚书崔彧又奏陈时政十八事,中有广开言路,多选正人,以及博访耆儒硕望,以重翰林之选等条,被世祖采纳,诏命中书省、御史台商议施行。朝政出现了革新气象。李孟以为施展其学识才能的时机已到,乃赴京师,受到行中书右丞杨吉丁器重,推荐给真金,召见于东宫,未及擢用而真金死(至元二十二年),杨吉丁延请为家塾师①。翰林诸名公尝识其才,呈请中书省授以馆阁之职,但铨曹却拟为梓潼县主簿,不受。二十三年,李唐出任夔府路(治今四川奉节)总管府经历,孟离京赴夔府省亲。二十八年,随父还居汉中。

三十一年,李孟在父亲敦促下再次北上求仕,路过关中,时元成宗即位,诏命各省采访世祖朝政事以备修史,陕西行省留孟参与讨论编次,送京进呈。皇太后阔阔真(真金妃)为孙子海山、爱育黎拔力八达(已故真金次子答剌麻八剌之子)选聘名儒为师,李孟被推荐当选。大德三年(1299),海山出镇漠北。爱育黎拔力八达留京中,孟“日侍讲读”,甚得亲信和敬重,召画工为之画象,命集贤大学士王颙书其号“秋谷”二大字,亲自刻匾并署名其上,旁注“大德三年四月吉日为山人李道复制”①。成宗闻孟名,诏授官职,执政者以孟未尝登门拜谒,沮格不行。成宗晚年疾病缠身,朝政多决于皇后卜鲁罕及执政大臣。大德九年六月,立卜鲁罕所生皇子德寿为皇太子。十月,出于卜鲁罕之谋,遣爱育黎拔力八达与其母答己出居怀州(今河南沁阳)。李孟仍随侍爱育黎拔力八达,忠勤如故,为他讲论古先帝王得失成败之理及治天下之法,并引荐人才为其用。于是,更加受到信任,成为心腹谋士。出谋画策,两定内难。

大德九年十二月,皇太子德寿死。十一年正月初八,成宗病故,一场争夺皇位的斗争随即爆发。自世祖依汉制册立皇储,就赋与了皇太子真金一系继承皇位的正统地位。成宗别无其他嫡嗣,真金长子甘麻剌一支已出封漠北,“具有盟书,愿守藩服”,“不谋异心,不图位次”②,因而有资格继承皇位的只有答剌麻八剌嫡子海山和爱育黎拔力八达。成宗皇后卜鲁罕操纵朝政多年,曾谋贬爱育黎拔力八达母子,为了免遭报复并继续掌权,不愿皇位落入海山兄弟手中,遂与其党左丞相阿忽台、平章八都马辛、中政使怯列等策划,先实行皇后临朝称制,以安西王阿难答(世祖第三子忙哥剌之子)为辅,掌握主动权,然后拥立阿难答为帝。阿难答与诸王明里铁木儿已于成宗死前三日至大都,参与谋划。朝中反对立安西王的一派以右丞相哈剌哈孙为首,他秘密遣使分赴漠北和怀州,向海山、爱育黎拔力八达报告,请他们速回京城。爱育黎拔力八达犹豫未决,李孟进言,先指出安西王图谋皇位违背了“支子不嗣”的世祖典训,继而说以利害,谓形势危急,而海山远在万里,一旦安西王得逞,下诏来召,势将难以自保。经他启发,爱育黎拔力八达母子决计回京,二月十六日至大都。哈剌哈孙守宿东掖门,称病卧床以抵制皇后内旨,爱育黎拔力八达遣李孟前往与他计议,适逢皇后接连派人来探病,孟假装医者,从容上前为哈剌哈孙诊脉,瞒过了皇后使者耳目。据《元史·李孟传》记载,孟从哈剌哈孙处得知安西王即位日期已定,即还报,主张先发制人,尽快采取行动。同列意见不一,有人认为,皇后掌有玉玺,可以调动四卫之士(怯薛),安西王侍卫亦多,而殿下(爱育黎拔力八达)侍卫才数十人,恐难成功,不如等兄海山到来再行动。李孟分析说,皇后之党违弃祖训,欲立庶子,人心必然疑惑不附,殿下进入内庭,晓以大义(指对宿卫之士),凡明白事理者都将舍彼而听命于殿下,成功必有把握;如果失去了时机,让安西王抢先即了位,即使海山来到,他岂肯拱手让位,必将发生内战。爱育黎拔力八达命以占卜决之,卜者按照李孟的事先嘱咐只言大吉,于是决计举事。据《武宗纪》、《仁宗纪》及《哈剌哈孙传》,哈剌哈孙于三月一日夜遣人密报皇后已定于三日临朝称制的消息,并提出不能等海山到来,“当先事而发”的主张。应该说,后一种记载更具权威性,哈剌哈孙以右丞相兼掌一部分宿卫并守宿宫内,他的主意无疑起着决定性作用。但根据同时代人对李孟“定难”功勋的赞颂,孟运筹定策,不避艰险与嫌疑,在这次政变中确是起了重大作用。传记所载事实是可信的,很可能是在他与哈剌哈孙的秘密联络中商议了计策,故敢于力主先期举事。三月二日,爱育黎拔力八达率李孟等侍从、卫士由延春门入宫,哈剌哈孙来迎,立即控制了宫廷,召捕阿忽台等诛之,囚阿难答、明里帖木儿(后送上都由武宗下令赐死),贬卜鲁罕皇后出居东安州。

政变一举成功,爱育黎拔力八达监国,李孟被任为中书参知政事。孟久在民间,备知民情,其处理政务兴利除害,悉皆得当;因抑绝侥幸之风引起群小人不满,仍毫不退缩。然而,随着政变成功而来的海山兄弟之间的皇位风波,却使他陷入因窘恐惧。海山居长,又因统军漠北,手握重兵,论名分和实力,皇位自当优先属他。但在他还没有南还之前,爱育黎拔力八达便在朝中诸王、大臣和宿卫军支持下扑灭政敌,先掌握了皇权,当下就有诸王阔阔出、牙忽都等请爱育黎拔力八达早登帝位,据《元史·仁宗纪》载,他当即推辞,表示无意“觊望神器”,皇位应属其兄海山。但令人疑惑的是,其母答己却请阴阳家推算两子星命以“问所宜立”,“推算”结果兄凶弟吉,即遣内侍以此传谕海山,意在要他主动退让而拥立其弟①。可是海山野心勃勃,一闻成宗死讯,其部下大将就提出以武力为后盾来取皇位;三月至和林,迫不及待地召集诸王勋戚大会商议推戴,并向他们颁发赏赐。对母亲的劝谕,他极为恼怒,竟指责为“近日任事之臣”的奸谋,并表示皇位志在必得,随即亲率大军南下。在这种情况下,答己只得慌忙遣使迎请海山南来即位。李孟在这场皇位风波中的态度不明,只是他作为爱育黎拔力八达的心腹谋士参与策划政变,事成后又立即被任命为执政大臣,不能不招致嫌疑。海山对“任事之臣”的指责充满杀机,无疑使他深感震惧,于是就在海山南来之际提出辞职说:“执政大臣宜出于嗣天子亲擢,今銮舆在道,臣未见颜色,诚不敢冒当重寄。”爱育黎拔力八达不准,他竟不告而别,逃到许昌陉山中隐居。五月,海山(武宗)即位,果然就有人告发说:“内难之初定也,李孟尝劝皇弟以自取。”武宗察其诬,不予追究,爱育黎拔力八达也不敢再推荐李孟。避难隐居中,他作有《寄东宫二首》诗(东宫指爱育黎拔力八达,武宗即位后立为皇太子,兄弟达成妥协)①,表达了对朝廷政争险恶的认识:

艰危勤扈从,俯仰尽周旋。小试屠龙技,翻成抱虎眠。

脱钩鱼纵壑,漏网鸟冲天。万事众今始,灰心未死前。

十年陪顾问,一旦决安危。自合成功去,应惭识事迟。

长城何自坏,孤注莫相疑,辟谷求仙者,高明百世师。

时隔两年多,爱育黎拔力八达才在一次内宴上向武宗提起李孟定难之功,遂命寻访之,遣使召至京,至大三年(1310)正月入见,特授平章政事、集贤大学士、同知徽政院事,只是虚衔清职。

就在这一年,发生了企图废储另立的风波。武宗滥行赏赐,奢侈无度,以致库藏空竭,宠信脱虎脱、三宝奴、乐实等敛财之臣,立尚书省,任为宰执,授以重权,通过发行至大银钞、增加税课等手段进行搜括。尚书左丞相三宝奴等恃宠专权,惧皇太子爱育黎拔力八达,通过宦官李邦宁劝武宗另立皇子为皇太子,并以“建储议急”,亟召右丞相康里脱脱来议,因脱脱反对而作罢①。三宝奴所说:“今日兄已授弟,后日叔当授侄,能保之乎?”可能就是武宗本人的忧虑,此事背后必有武宗与其弟皇太子爱育黎拔力八达之间复杂、微妙的权力斗争和政治路线斗争。至大四年正月,武宗死,爱育黎拔力八达立刻罢尚书省,并以“变乱旧章,流毒百姓”的罪名将丞相脱虎脱、三宝奴、平章乐实等处死,随即任命李孟和太子詹事完泽为中书平章政事以掌政务;三月,以储君身份,无须通过忽里台推举形式直接宣布即位(是为仁宗)。在这段虽隐秘却十分激烈的斗争期间,李孟一直居于京中,与爱育黎拔力八达当有接触,可是关于他的活动竟毫无记载。唯同时人姚燧(武宗时任太子宾客、翰林承旨)称颂他说,当成宗死后和武宗末年,“洪济于艰,嘉猷是赖,两扶青天之红日”②;张养浩(武宗时任太子文学、中台监察御史)也明白说他“两定内难”③。看来,他在保储和仁宗即位过程中,也曾出谋画策,起了很大作用。

入主中书施行新政

李孟当政后,针对当时的弊政之尤甚者进行改革,主要有四项:一、节赏赐,办法是“复其旧”④,即按原行定例颁给,削其额外增赐和停止滥赐。二、重名爵。大德以来,名爵大滥,封授三公者无数;又僧、道皆另署官府管理,扰乱政事。孟奏请削夺滥冒名爵,罢僧道官。三、核太官之滥费。宣徽院掌宫廷饮膳、宴飨及宿卫廪给等事,太府监领左、右藏等内库,掌其钱物出纳,这些内廷机构收支不受政府核查,欺冒、滥支情况十分严重。李孟提出应予核查。至大四年三月仁宗令太府监:“自今虽一缯之微,不言于朕,毋辄与人。”(《元史·仁宗纪一》)当是施行新政的一环。四、汰宿卫之冗员。元代四宿卫(怯薛)人数累朝增加,同时,由于充当宿卫士(怯薛歹)是做官的捷径,诸色非蒙古人冒入者甚多,成为财政的沉重负担。仁宗诏命分汰宿卫士,汉人、高丽、南人冒入者还其原籍,当出于李孟之议。这四项改革都触犯到贵族、近臣的利益,虽蒙古大臣亦不敢议及,李孟乃能挺身任之,明知将有危险而不顾。他还奉命兼领国子监学,亲诣国子学课督诸生,整饬学政。建议:“四方儒士成才者,请擢任国学、翰林、秘书、太常或儒学提举等职,俾学者有所激劝。”仁宗采纳其议,诏“自今勿限资级,果才而贤,虽白身亦用之”(《元史·仁宗纪一》)。并命李孟博选南北才学之士任职翰林。仁宗即位一年就颇多善政,如选用儒臣,重视教育(增国子生额及其廪膳等),整顿机构(至元三十年后新设、升级诸衙门及冗员分别裁、并、降、罢),撙节经费等等。这和李孟多年教学的影响和当政后的辅佐有很大关系。他曾说:“道复以道德相朕,致天下蒙泽。”

当政才数月,李孟便请辞平章职,仁宗不允,谓“朕在位,必卿在中书,朕与卿相与终始。”至大四年闰七月,加封秦国公,命装潢其画像,填金刻匾,摹前赐号及亲署,令文臣作序、赞于其下。对一个布衣出身的汉族儒臣来说,可谓备极荣宠。然而,半年后,皇庆元年(1312)正月,李孟即告假归葬其父母于上党,虽仁宗嘱其事毕速还,却延宕至十二月(三月葬事已毕)方回京,并坚请辞政务,终于获准解除平章政事实职,保留原职衔、爵位,留任翰林学士承旨。皇庆二年夏,又缴还秦国公印绶。为什么李孟正当君臣相得之际却一再请求辞去相职?时人张养浩说是“公自以布衣致此,惧弗克任。”①实际上应有更深一层原因。对李孟的改革,“贵戚近臣恶其不利于已”,只是碍于有仁宗支持,不敢公然反对,但朝中还存在着以皇太后答己及其宠臣、中书右丞相铁木迭儿为首的另一强大守旧势力。他们处处掣肘新政,反其道而行之。至大四年十一月,李孟奏报了严重的财政状况:“今每岁支钞六百余万锭,又土木营缮百余处,计用数百万锭,内降旨赏赐复用三百余万锭,北边军需又六七百万锭。今帑藏见贮止十一万锭,若此安能周给!自今不急浮费,宜悉停罢。”指出营缮、赏赐仍为巨大支出。十二月,中书省臣奏:“今官未及考,或无故更代,或躐等进阶,僭受国公、丞相等职,诸司已裁而复置者有之。今春以内降旨除官千余人,其中欺伪,岂能悉知!坏乱选法,莫此为甚。”可见财政和官制方面的改革受到干扰(尤以“内降旨”为甚),并不顺利;反对新政的贵戚近臣有太后为之奥援,不能不使无“根脚”汉人李孟深感处境艰危。这从他的《偶成》诗(疑作于归乡葬亲期间)中可以看出:

日午山中道,停骖进步难,碱侵苔径滑,风吹毳袍寒。

匡国终无补,全身尚未安。一尊茅店酒,强饮不成欢。

皇庆二年十月,仁宗命中书省集议实行科举,李孟亦预议。十一月,颁《行科举诏》,定于下一年八月乡试,又下一年二月会试。当时科举停办已久,恢复科举一事,从世祖初年以来屡次议而不行,直到仁宗时阻力仍然很大,“大臣且笑且怒,下而素以士名,耻不出此,亦复腾鼓谤议。赞其成者数人耳”①。在这些赞成者中,李孟起了主要作用。他长期执教于潜邸,使仁宗深受中原文化的薰陶,形成“修身治国,儒道为切”(仁宗语)的思想和重用儒者的施政方针;在与仁宗论用人之道时,他提出了实行科举的主张:“自古人才所出固非一途,而科目得人为盛。今欲取天下人才而用之,舍科目何以哉。然必先德行经术,而后文辞,乃可得其真才以为用。”促使仁宗果断作出决策。延祐元年(1314)十二月,他被重新任命为中书平章政事;二年春,受命知贡举,主持了元建国以来的第一次科举考试,并担任廷试监试官。在《初科知贡举》诗中,他得意地写道:百年场屋事初行,一夕文星聚帝京。豹管敢窥天下士,鳌头谁占日边名。宽容极口论时事,衣被终身荷圣情。愿得真儒佐明主,白头应不负平生。七月,进阶金紫光禄大夫(正一品,原为从一品光禄大夫),勋上柱国,改封韩国公。

权奸的掣肘与迫害

然而,李孟第三次进入中书后,在政务上似未能有所作为。右丞相铁木迭儿专权,奏以孟分领钱帛、钱法、刑名。铁木迭儿怙势贪虐,孟不附权奸,但亦无力匡正。其《在朝思乡》诗有“中书三入成何事,画里相看亦厚颜”句,看来并非谦辞。延祐二年初,御史台因水旱上奏,议及“宰臣燮理有所未至”,孟即请辞职以“避贤路”①。其后又屡次以衰病不能任事乞解政务。四年七月,仁宗允其请,免去平章政事,复授翰林承旨。孟退居闲职后,日以文史自娱。

延祐七年正月,仁宗死,已被仁宗罢去相位的铁木迭儿立即又被太后答己任命为右丞相,重掌大权,大肆迫害曾弹劾过他的大臣;以李孟前在中书共事时不肯附己,乃谗构诬谤,夺其所受封爵,仆其先世墓碑,并降职为集贤侍讲学士,度其必不肯附就,即可借以中伤之。孟竟欣然就职,使权奸无从借口。从铁木迭儿一上台就把李孟作为迫害的对象来看,他对铁木迭儿专权也有过抗争,并非缄默容忍。至治元年(1321)四月,孟病死于大都。时人蒲道原的挽诗中有“事有难为可若何”,“磊落勋庸无复纪,令人愤懑寄哀歌”句②。反映了他晚年的处境和对他遭受迫害的不平。

李孟才气跌宕,落笔纵横,所作诗传播甚广,所进论议、奏章,常自毁其稿。有《秋谷文集》,今佚,唯《元诗选》存其诗若干首,《山右金石录》有其文一篇而已。